
張主看先生出生於大正14年(1925)9月17日,居住於雲林,世代務農;上有兩個姊姊,取名「主看」的原因,是因為父親在他出生前就逝世,沒看到主人的意思。
張先生畢業於大埤公學校,大埤公學校後來改為大埤國民學校。在大埤國民學校時每一個人都要加入青年團,他在團裡表現出色,加上體格健壯,因此被選為陸軍特別志願兵。張先生說他是臺灣總督府陸軍特別志願兵第五期(註1),派遣地點為屏東水底寮(位於現今屏東縣新埤鄉餉潭村龍潭寺旁)。第三期陸軍志願兵甄選時,不用考試,日本人直接在每個街挑選三人,庄挑選兩人。他被選上後家裡面沒有多大的反應。進入陸軍兵志願者訓練所前,臺南州也並無先行訓練。要出發去訓練所時,街庄的小朋友夾道歡送他們到庄役所,之後再搭車去斗南車站搭火車。

臺灣總督府臺南第一青年特別鍊成所鍊成證
張主看先生提供。
在訓練所裡面每天早上起床後先跑500公尺三圈,再來是朝會;上午學科教育,下午是軍事與術科教育。學科教育計有國語、算數、歷史、地理等等,張先生由於只有國民學校初等科的學歷,其他人至少都讀過高等科,程度比較不好,因此讀得很吃力;學科每週都要考試,考不好要被打,到後來教官發現他只有國民學校初等科畢業,因此才比較不打他。下午的軍事與術科教育他則是不輸任何人,項目比如有拉單槓、舉30公斤重物,前者是一天加一下,最多到24下,後者則是要舉跟肩膀齊高,這些沒過一樣要被打。
第三回志願兵共分四個梯次,他這一梯共分三個大隊,下分三個中隊,一個中隊有三個小隊,一個小隊12人,12人睡一間。在訓練所裡面只訓練四個月就下部隊。分發部隊的方式並非抽籤,而是依在訓練所的表現加以派遣,學習成績好的分為幹部,能力體力好的就派去當一般兵。

臺灣總督府陸軍兵志願者訓練所修了證書
張主看先生提供。
第一回的志願兵都分發到海外,第二回到第三回因海運困難以及本島防禦等因素,張先生結訓後被分配到臺南第四部隊,再訓練四個月後,分發到蓬一九七Ο二部隊(第五十師團步兵第三Ο二聯隊)。他們在離開第四部隊營門時,和彼此祝福的話都是「下次就在靖國神社見面」,為國家犧牲已經是他們當時共同的觀念。到蓬一九七Ο二部隊擔任的職務為機關槍手。在水底寮共有三個中隊,一個中隊約60人,全部只有他一個臺灣人。一支機槍由四個人操作,一名槍手、一名裝彈、其他人負責槍腳。當任何發生情況時,其他人都能逃開,唯有槍手要死守住機槍;然而,整個中隊只有兩支機槍,因此他平常還是以步槍射擊為主。
在剛進第四部隊時為初兵,到第三Ο二聯隊時還是初兵的階級,兩個月後升二等兵,二等兵在六個月升一等兵,一等兵表現好的人再選為上兵,臺灣人要做到兵長很難。當兵時期的薪水是二等兵一個月12元,一等兵18元,上兵24元,一包菸4錢,慰安所軍官一次20元,士官兵一次15元,他從來沒去過,也不抽菸不喝酒。
當兵的時候,鋼盔、刺刀都不離身,屏東當地的居民都會欺負日本兵,罵他們:「你娘禮卡好」,日本兵聽不懂,只會回答:「はい,そです」。他們以為整個部隊都是日本人,張先生一開始不動聲色,後來有次拿出刺刀,用臺語說:「這樣你感想如何?你好大的膽子,這裡是戰地,你死算白死!」臺灣人聽到後不敢說話,沒想到日本人的部隊裡面會有聽的懂臺灣話的日本人,後來才知道他是臺灣人。張先生和村子裡的人逐漸熟識後,村里發生瘧疾時,他會拿部隊每天公發的奎寧藥丸給村民,村民都說「張仔是醫生」,張先生聽到後就請他們不要這麼說,這些藥是部隊發給士兵吃的,拿給村民吃被知道了會被處罰。
每天的主食是一碗白飯,一盤青菜,每週吃一次豬肉或魚肉。他們有的時候會去附近的蕃薯園偷挖,他很聰明加上務農的關係,知道要如何偷挖才能既挖出蕃薯又不破壞土壤原貌,但日本兵就只會整株挖起來,因此常被地主發現。
他們駐防的地方鄰近甘蔗園,美軍轟炸機和戰鬥機每天都會在頭頂上飛來飛去,戰鬥機高度幾乎都貼近甘蔗的頂端,尋找獵物開槍射擊。某天,他們決定用機槍打下飛機;先在甘蔗園裡面架設並隱藏好機槍,等美軍飛機靠近時就開火,後來果真擊落一架美軍戰機,這架飛機迫降在海面上,飛行員逃生後隨即被潛伏的潛水艇救走。這件事的代價,就是美軍之後一直轟炸他們駐防的區域,造成部分日軍的傷亡。 戰爭末期時,日本人開始訓練特攻戰法,對戰車是三人為一組,第一個先丟汽油彈,沒效果第二個再用竹竿綁著炸彈去撞戰車,如果還是沒用,最後一個人直接綁著炸彈讓戰車碾過去,人車同歸於盡。
張先生因為寫字能力不好,因此從來沒寫信回家過,只有下部隊時,部隊跟他們要頭髮、指甲,作為陣亡時下葬、祭祀之用。昭和20年8月15日天皇玉音放送時,張先生在軍營裡聽得很模糊,但他確定有聽到:「一旦投降,不能再動干戈」這句話,部隊軍官也沒有人自盡。戰爭結束,軍隊把物資發給每一個人後,他就復員回鄉。張先生在林邊火車站搭車,但是當火車要開時,卻沒有人賣票,情急之下他翻越過月台柵欄,偷偷的爬上火車,到斗南時要下車時,跟驗票的人說「票都在前面帶隊的人手上,要票去跟他拿。」這是他人生唯一一次逃票,也是人生的一個留念。
戰爭結束後,為了躲避二二八的查緝,他將訓練所手帳,軍隊手冊(軍隊手牒),還有所有的資料都燒掉,僅留下陸軍兵志願者訓練所修了證書以及青年特別鍊成所鍊成證。戰後張先生一直在家鄉務農,共生有四個兒子兩個女兒。他認為自己書讀得不夠,因此努力培養子孫讀書,兩個孫子分別取得中正、中興大學的博士學位,這也是他最得意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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